九十多岁的蔡奶奶被送来时,腰疼得厉害,动弹不得。诊断是肠癌晚期,多处转移。家属反复恳请,千万别让她知道,只说是腰椎压迫神经的老毛病。她们的愿望很朴素,最后的日子,让她少些痛苦。
柠檬精油的微酸清气在病房里无声地弥漫,这是我们为蔡奶奶点的,希望能为她驱散一丝缠绕不去的焦虑。口服的羟考酮缓释片从一天两次开始,慢慢加到三次、四次,效果像攥紧的沙,漏得越来越快。她只能躺着,翻身要靠人,儿女脸上掩不住疲惫。我们安排了喘息照护,护士们常去床边陪她,说说话。
几乎每次去奶奶床边,她第一个问题就是“姑娘,我这腰,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?”起初,我们总是去安慰说:“奶奶,机器用久了也要修,骨头也一样,得慢慢养。”日子长了,她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久,眼神里的焦躁越来越浓,口中问题也变了:“好不了了吧?”这问题悬在那儿,带着沉甸甸的认命,让我们一时语塞。
后来,我试着问蔡奶奶,“要是腰好起来了,您最想做什么?”她眼里亮了一下:“锻炼!以前天天去的……”但是,那点光亮很快又暗下去。
“什么时候好?”和“好不了了吧?”成了每次见面的固定开场,像是她心里解不开的一个结。看着她紧锁的眉头,我试着帮她“找”点别的舒心话,慢慢的话题转到了家里,上午是儿子儿媳来,下午是女儿,雷打不动。说起女儿,她脸上僵硬的愁苦忽然松动了些,眼里有了微弱的光。
“儿子会做饭,媳妇也好……女儿最孝顺,天天来!我要什么,一个电话,她马上就买来送到我手边,我所有事都是她办的。”她甚至提起老伴,六十七岁那年脑溢血突然走了,“他对我好啊……”话里是积年的痛,也藏着被好好爱过的暖。
“奶奶,您看,爷爷疼您,儿女又都这么孝顺,特别是您这闺女,多贴心。”我握着她的手说。她点点头:“这个女儿,没的说!”“烦的时候,想想他们,想想这些好,是不是能宽心点?”她嘴角牵动了一下,回应了一个极淡的笑。枕边,柠檬的清气若有似无。
止痛药渐渐压不住奶奶身体传来的疼,哼次哼次的呻吟声也逐渐多了,她女儿忧心忡忡,去找了医生。止痛针从一天一针,加到三针、六针……在药效支撑下,奶奶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,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。那点柠檬香,静静陪着她沉静的睡颜。
那天,她情况急转直下。我走到床边,俯身在她耳边轻唤:“奶奶,是我。”她已经睁不开眼,也说不出话。但她的头,极其微弱地朝我声音的方向,偏过来一点点。她知道我来了,就在那个夜班结束后的深夜,蔡奶奶走了……很安静,没有痛苦。
清晨,我回到病房,那张床已经空了,整理得干干净净,仿佛从未有人在此经历长时间的疼痛与等待。只有床头柜子上那枚小小的柠檬扩香石还静静地立着,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息,一缕极淡、极清的酸香,固执地悬在晨光里。
我轻轻拿起那块微温的扩香石,恍惚间,耳边又响起她反复追问的声音:“姑娘,我这腰,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啊?” 那声音不再是焦躁的、认命的,而是像这即将消散的柠檬香一样,变得很轻,很远,最终融进了病房窗格透进来的、一片澄澈的宁静里。
那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,终于,被一种无边无际的平静,温柔地抚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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